“咱们导弹部队千人一杆枪,你能分到发射连,那是相当幸运。”新兵下连那天,段少松感觉被班长捧得有点蒙。
他半天也没琢磨透班长眼神里的意味,还有班长为啥说着说着就红了脸,“几年打一枚弹,还必须抽点到咱们营,你算算按点火的几率是不是跟中彩票头奖差不多。”
接着训练第一课,连长又给了段少松莫名的鼓舞和无限遐想,“大型号导弹实弹发射机会少,你要是按点火,在咱们旅绝对是小牛犊仰脖打喷嚏——牛气冲天,二等功的军功章准保胸前挂。”
很快,他第一次进装备车,仪器面板上近百个开关指示灯,眼光不知该往哪里落。他小心触摸那枚红色按钮,一阵悸动传遍全身。“牛气、本领、荣光……”他把当时能想到的好词儿都给了这红色按钮。
“别瞎动,没有真功夫别想启动它。”主操班长提醒他,“导弹也有感情,你付出了就会给你回报。”
大山寂静,月升蛙鸣。训练场上只有发控车内亮着灯:段少松一掰一按一扭之间,又一次进入导弹模拟发射程序中……“手中无剑,心中亦无剑。”有时,他感觉自己就像武林小说中舞剑的侠客,人剑合一,沉浸其中。
“展开装备!”有天睡梦中他忽然一声大吼,喊醒了全班人。“你这是患上了导弹操作综合征。”同年兵常拿他打趣。还别说,他还真有点“走火入魔”的状态。有一阵子,他把密如蛛丝的十几平方米导弹电路图分解压缩制成上百块小卡片,去厕所蹲坑也要掏出来“跑”一遭。
那红色按钮已触碰不知多少遍,上面早就泛起了包浆,但他从来没有真正地点火把导弹送上天。辘轳摇得吱吱响,就是喝不到一口水。每当想到这些,他浑身憋着一股劲却发不出来。
转眼15年光阴倏忽而过,鱼尾纹悄然爬上段少松的眼角,小段变老段,他成了营里最老的兵。
这年秋天,他们营被抽成备份。那几天,老段竖起耳朵到处搜索“意外情况”,盼着自己能顺理成章顶上。当兄弟营把导弹成功送上天,大家在发射场坪雀跃欢呼,老段却听得抓心挠肝,不断勾着那根点火的食指……
3年后,部队跨区机动挺进大漠,由上级随机抽点发射单元。
“发射三营,主打!”首长话音刚落,雷鸣般的掌声接踵而至。站在队列里的老段情绪再也无法控制,因为对他来说,这天足足等了18年。
短暂的激动之后,老段的脸沉下来。战标不减,全防护状态下操作,该型号发射史上尚属首次。高原缺氧和强烈的紫外线,把老段那张脸晒得黝黑,嘴角的泡反复开裂。
那天,烈日把戈壁砂石晒得如炒熟般滚烫,地表温度接近70度。密不透风的控制车内,穿着全身防护服的老段,防毒面具布满一层水雾,不时传出“呜啦呜啦”的口令声,双手不停在开关按钮前转换,身前身后两台DV摄像如实记录一步一动。尽管一口清、一摸准的功夫早已练就,他还打鸡血般给自己“加餐”,查缺补漏。
导弹在老段眼里不再是一堆钢铁,透过壳体,它的经络、脉搏、筋骨、肌肉早已投射在他心底。电流和信号像在通过他的神经传导,他能感知到它的脉动和每个细小变化。
发射零日,战车驰骋,大漠深处升起一道孤烟。“占领阵地、号手就位……”伴随响亮的口令各要素进入发射程序。
“报告,发控接收灯不亮!”车内空气顿时变得凝固。
一条条电路在段少松的大脑闪过,他目不转睛盯着面板上显示屏滑过的波线,“我分析是 模块插件松动,由沙尘侵入造成的接触不良,重新插拔……”
“控制灯亮,控制系统正常!”故障排除,他重归战位。
“……3、2、1,点火!”段少松深深按下红色按钮。
随着“轰隆”一声巨响,一枚墨绿色导弹吐着火舌直冲云霄,霎时间飞沙狂舞,地动山摇。大拇指轻轻松开按下的红色点火按钮,段少松迅疾跳下发控车。
老段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和它一道飞向天边,同时又有什么留在身上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透过泪眼,目送导弹慢慢消失,留下长长的弹道白练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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